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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午后的疾雨,令人图不及防。

    林延潮出宫回府时,天气还是晴朗,这才到府门处,天色突暗,大雨疾落。

    雨落时,林延潮于轿内正给邹元标,赵南星写信,但写写停停总是觉得不满意。

    正好大雨落下时,他掀开轿帘,但见街上人人皆奔走避雨。

    回到林府。

    孙承宗等十数名京中要员至府上要见自己。

    林延潮这几日睡眠一直不好,今日早早回府本是要休息的,现在公事之后这么多官员要见自己实在是没有三头六臂应付不来。

    对此管家的作用就很显然了,陈济川必须替林延潮应酬这些官员。

    他将官员见自己的事分个轻重缓急来。

    请安问好的,就可以推了。

    有些事一句话送到的代为传达就行了。

    甚至有些陈济川可以代林延潮作决定。

    最后真正要紧之事,又不能代为决断的,林延潮才必须抽时间应对。

    所以嘛,内阁大学士就是天子的管家,而陈济川就是管家的管家。

    张居正的游七,申时行的申九,王锡爵的王五都是可以与三品大员坐下来一起喝茶的。

    林延潮先回书房更衣,然后请孙承宗入内。

    林延潮一见孙承宗即道:“皇长子的事济川已与我说过了。你需多宽解殿下。”

    孙承宗道:“是,殿下这几年着实受苦了,太子不似太子,亲王不似亲王,还不能见到爹娘。”

    林延潮闻言沉默片刻,然后道:“此生不可执着之事,在于长久。有时候日子会长得不知有多久。”

    “话说回来,事事哪有那么容易的,又何况于储君之位。而今我唯有一句,请转告殿下,百忍成刚!”

    孙承宗道:“回禀恩师,学生也是如此劝说殿下。幸喜这些年殿下学业日进,对学生所言的民间疾苦,也是体贴在心上,可期为圣明之君。上一次江淮大水,殿下屡次问学生灾民是否得到安置,后又问圣上为何不肯用内帑放赈。”

    “殿下对于恩师恢复张文忠公名位之事赞赏不已,对于矿监税使之事,隐隐也有些愤慨,他还曾说一旦他将来为君,必用恩师如此栋梁之材,放手整顿朝纲!”

    其实当时皇长子说了林延潮与他二人放手整顿朝堂,但在林延潮面前,孙承宗隐去了自己的名字。

    孙承宗说完留意林延潮的表情。

    却见林延潮听后淡淡一笑。

    孙承宗立即道:“恩师,殿下乃朴实之人,绝不会因求有于恩师而故意……”

    林延潮摆了摆手道:“言为心声!殿下如此说,即是心有此意,绝不用怀疑。”

    “稚绳,试问有一日殿下继承大宝,我为首臣,殿下若有意让你取我而代之,你当如何?”

    孙承宗没料到林延潮突然抛出这一句来,闻言之时呼吸顿止,难以喘息。

    林延潮道:“稚绳,你连这决断也没有,不足入阁,不足入阁。切记,你不为之,自有人为之。若有这么一日,由你继我政柄也胜过其他人。”

    孙承宗似生了一场重病,口中不能答一字。

    “若将来殿下有登大宝之日,即我退居林下之时!何为政柄所在?心底一定要清楚,”林延潮抚须感慨了一句,“稚绳你不用想得太多,有殿下这一句话,我已是感激不尽。”

    孙承宗垂首道:“恩师如此说,学生实不知用何言语剖析心迹。明日学生求退离京就是。”

    林延潮起身手抚其背道:“你是我的衣钵传人,岂可说这样的话。切记,此事只是你我二人所知,不可泄于第三人知!”

    “另外皇长子问矿监税使的事时,你要站在皇上那边说话,此为人臣侍君之道。”

    “学生不明白恩师之意。”孙承宗问道。

    “殿下要从你身上学的是帝王之术,当年张文忠公于经筵上,多次以周亚夫细柳营之事谕之皇上,后来又如何呢?如何侍君,你要多学学人家沈四明沈相公。”

    “再说这君有君道,臣有臣道,各行其是,方可阴阳共济!”

    林延潮说到这里甚有惋惜之意,但对孙承宗而言却生难忘项背之感。

    孙承宗走后,林延潮稍歇息一二,陈济川奉上帖子。

    林延潮捏了捏眉心问道:“还有几人?”

    陈济川道:“相爷,这二人最好还是见一见。”

    林延潮对陈济川道:“后面几人替我推掉。”

    不久一位四十有许的官员入内,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山东参政杨镐。

    杨镐入内后向林延潮躬身道:“下官山东参政杨镐参见阁老!”

    林延潮伸手虚扶道:“这不是京甫年兄?大家是自己人,无需多礼,坐下说话。”

    杨镐恭恭敬敬地坐了半边凳子,身子前倾。

    林延潮道:“这一次倭寇在朝鲜欲再度兴兵,朝廷上下再议御敌于国门之外的事,我想起前一年你与董一元雪夜兴兵破了炒花部,于辽东屯田又有政绩,堪为将才,唯独要想统御骄兵悍将,威服朝鲜还是欠缺了些资历,故而没有首先想到你。”

    “我本打算以郭美命为经略,但他言辽阳重地,不敢轻离,就向本阁部举荐了你。我想也是,若辽东不稳,朝鲜何以安。并且张次辅也很赏识你,故而这一次你出任备倭经略应不成话下。眼下你有何顾虑,不妨与我直言。”

    杨镐起身欠身行礼后道:“当初宋仁和克服平壤,郭中丞威震辽东,皆有阁老运筹帷幄,荐举得人之功。下官蒙阁老提携之恩,自当竭力报答,多余想法没有,唯有全力依照阁老的吩咐去为之。今日来府上,是请阁老面授机宜!”

    林延潮笑了笑道:“你这话说的,是不是要吾给你三个锦囊,你到朝鲜再打开?”

    二人同笑。

    杨镐谨慎地问道:“敢问阁老,征朝总兵官,朝廷选用何人?”

    林延潮道:“辽东总兵李如松,延绥总兵麻贵中选用一人,不过言官担心李如松两次平朝功劳太大,故而还是麻贵出任多一些?”

    但见杨镐松了一口气道:“当初宋仁和那么大的威名,尚居李如松之下,若是他出任总兵官,我亦担心不能胜任。”

    林延潮微微笑道:“我会圣上奏请给你加佥都御史,授尚方宝剑,御兵先御将,只需赏罚得当,不用顾虑。”

    杨镐闻言大喜,按照官场规矩佥都御史是巡抚的加衔,虽只是正四品,但却是京官。

    他身为参政,必须先迁布政使,然后再可以升任巡抚,此举等于连升数级。

    这一次他出任佥都御史,当然不是林延潮看在二人是同年的关系上,而是不拘一格用人才。

    却见林延潮打断:“只是有一事,新任蓟辽总督于道之,此人极不好相于。我曾在阁内再三反对此人在此时出任蓟辽总督,不过石大司马却极力保荐,甚至司礼监首座也要启用此人为蓟辽总督,故而我也……无能为力。”

    杨镐闻言吃了一惊,他也曾听闻于道之官声很差,但无奈越是这样的人,越是背景通天。

    “当初游击王必迪因不肯行贿此人,结果被逼死,此事吴惟忠等南军将领皆知,你此去为备倭经略心底要有数,朝中虽有我替你主张,但也不可太得罪此人。”

    杨镐低头道:“下官谨遵阁老吩咐。”

    林延潮点点头,临如此的大事,还是必用心腹。

    这也是很多官员喜欢任人唯亲的道理。

    若不是心腹,很多话不能说透,也不能百分百执行你的意思。

    杨镐道:“下官受命以前,对阁老当初辽津鲁一体布局深以为然。朝鲜之役,首先就要保障从登州至铁山饷道必须通畅,饷道不断,如此援兵军粮即可源源不断抵至朝鲜。”

    “至于铁山有五千南军,及以我明军为师范操练的一万朝鲜人马……”

    杨镐深知这是上一次朝鲜之役,张位,林延潮二人与朝鲜谈判的结果。

    有这一路人马在朝鲜,使明军避免了千里转输的困境。

    当初朝鲜国国内的党人还极力反对,认为此举丧权辱国。现在随着倭军再度登陆朝鲜,这些声音一下子都没有,反而朝鲜国主以朝鲜官员上下连声请求大明爸爸速速调兵调粮支援朝鲜。

    杨镐说了一通朝鲜战守之策,都深合林延潮之意。果真还是自己人好用。

    林延潮道:“这一次虽说是起于宗室勋戚将海贸之事搅得乌烟瘴气,但倭人狡诈反复,未必肯一战而降,故而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将起打服!”

    “不过战后必需重开东洋海贸,不然这一战就白打了,你与倭人谈判要着重这一点。”

    杨镐道:“下官明白,此去平倭,还是在于以战促和,但听闻倭酋平秀吉狡诈反复,信口雌黄,不可以按常理度之,下官朴实之人,怕与他商谈会落于下风,还请阁老面授机宜!”

    林延潮失笑道:“他既狡诈反复,你就不必跟着他狡诈反复,不妨以诚示之。”

    “以诚示之?下官不明白。”

    林延潮道:“两邦交往,不在于和而在于一个礼字。若得礼,和顺手可得。你若急切言和,反而遂了最凶最蛮者之意。”

    “你划定规则与倭人谈判,无论他们如何折腾,咱们以不变应万变。如此他们就知道威逼利诱皆不可动摇于我,最后顺应我们的规则之下,与之谈判。大节寸步不让,小处则可出入,这就是本阁部当初与平秀吉打交道的办法。”

    杨镐露出心悦诚服之色,当即向林延潮长长一拜道:“多谢阁老赐教!”

    林延潮闻言点了点头。

    杨镐走后,林延潮看了一眼户外,但见雨依旧下得很大。

    不久陈济川又引入一名八九岁的少年,此人就是林延潮今日要见的第三位客人,是何等身份令他反居于外头的部寺大臣之上呢?

    但见他低垂着脸,神情有些扭捏不安,衣裳也是湿了。

    林延潮见了叹息不已,陈济川对林延潮道:“老爷,他就是丘师爷的遗孤,眼下给你带来了。”

    丘明山曾是林延潮的师爷,后来投了钟骡子,操持漕运的事。丘明山后来病故,就留下了此一子,于是他写信托付给林延潮照看。

    林延潮起身走到少年面前,微微屈身对他道:“今日时候不早,我多余的话也没有。你只要记得以后将这里当作自己家就好了。”

    陈济川频频目视,但见少年似畏于林延潮威仪,或还是认生之故而沉默不答。

    林延潮见此不以为忤问道:“你用过饭没有?”

    少年仍是不敢答,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而这时很不巧地肚子里长长地咕了一声。

    少年顿时窘迫得耳根子也是红了,而林延潮,陈济川见此都微微一笑。

    “命厨房今日多作两个菜”,林延潮吩咐后,对那少年温言道,“洗了手脸,再换一身衣裳就来用饭,平日有什么喜欢吃的尽管言语就是,我记得你爹喜欢吃鲈鱼,想来你也如此!”

    那少年闻言心底一动,不由大着胆子抬起头来,但见林延潮温和地笑了笑。

    而这一幕已是暖了这少年心田,他垂下头用袖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

    一旁的林延潮不由抚须微笑。

    次日。

    文渊阁。

    三位阁臣议事之后,沈一贯先行一步告辞,而林延潮留在张位值房里喝茶。

    张位道:“依仆之见,这次倭国再行兴兵,乃不满于上次兵败,却又不肯放过与我上朝贸易之利,故而是小打而不是大打。”

    “所以不必劳师动众,需知道宫里传来消息,圣上对于东事再起已十分不满,连石大司马也遭训斥,恐怕弄不好连你我也要吃挂落。”

    林延潮闻言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历史上第二次援朝之战,石星身为堂堂兵部尚书竟然沦落到下狱论罪的处境。

    虽说天子念及他当年平宁夏之功的份上最终免去他死罪,但是还是病死狱中。而这一次石星只是吃了一个训斥,沈惟敬这大忽悠也仅仅是被降官一级罢了。

    林延潮道:“说到底还是朝廷没钱的缘故,不过狮子博兔,亦用全力。这用兵之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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